“猎巫”的医学史?
凡是具有“现代”心灵的人几乎都会认为,“医学”意味着理性与科学,“巫术”则是非理性与迷信的产物。因此,绝大多数的医学史著作都不容巫者现身,不愿巫术占据篇章。医学史的撰述者最多只会在追溯医学的“起源”或“原始”阶段时述及巫者与巫术,而政府和多数的学者(尤其是医者)则将他们视为医学“进步”的阻力而加以挞伐。
在现代,“巫术”多被视为非理性与迷信的产物。示意图/envatoelement
无论这样的作法合不合理,至少就中国的情形来说,以这种“猎巫”的心态或思维来写中国医学史,无法完整的交待中国人对付疾病的真实经验,因为,一直到二十世纪为止,巫者始终是中国社会中主要的医疗者之一,他们的医疗活动及其与中国医学、中国社会之间的关系,绝对不应被忽视。
因此,本文拟从神话、语言、社会实况这三个角度,阐明巫者与中国医药之间的紧密关系、巫者的医疗活动、民众仰赖“巫医”的缘由、以及“巫医”传统在中国社会中所引发的争议。
巫为医先
首先,从源头来看,虽然现代学者对于中国医学的起源仍有若干不同的看法,但在传统中国社会中,有不少神话或传说,似乎都将“医药”这种知识或行业的创发指向巫者。
以行业的起源来说,战国时期的《庄子》便说:
游岛问于雄黄曰:逐疫出魅,击鼓噪呼,何也?曰:黔首多疾,黄帝氏立巫咸,使之沐浴斋戒,以通九窍,鸣鼓振铎,以动其心,劳其形,趍步以发阴阳之气,饮酒茹葱,以通五藏,击鼓噪呼,逐疫出魅,黔首不知,以为魅祟耳。
由此可见,有人认为在黄帝的时代,首由巫咸掌管治疗“黔首之疾”。
其次,战国时代的另一文献《世本》也说:
巫咸,尧臣也,以鸿术为帝尧之医。
这虽然将时代放在黄帝之后的帝尧时期,但更明确的指出,巫咸“为帝尧之医”,大概是担任“医官”的意思。无论如何,从先秦以来,在中国传统文献中,巫咸存活的时代、地域及面貌虽然有种种纷歧的说法,但基本上都被视为一名医者。
不过,最早从事“医者”这个行业,或是“创作”医疗技能的,也有人认为是巫彭,例如,《吕氏春秋》(成书于 239 BC)在叙述帝尧的百官分职时便说:
巫彭作医,巫咸作筮。
据此,则巫咸是“作筮”,“作医”者是巫彭。其后,东汉许慎《说文》也说:
“巫彭初作医。”
传统中国社会中,不少神话或传说,似乎都将“医药”这种知识或行业的创发指向巫者。示意图/envatoelements
群巫与药物
无论作医者是巫咸还是巫彭,他们二人在《山海经》中都是和药物有关的群巫之一。例如,〈大荒西经〉便云:
大荒之中,……有灵山,巫咸、巫即、巫朌、巫彭、巫姑、巫真、巫礼、巫抵、巫谢、巫罗十巫,从此升降,百药爰在(晋代郭璞注云:“群巫上下此山采之也。”)。
其次,〈海外西经〉记载巫咸国登葆山的情景时亦云:
巫咸国在女丑北,右手操青蛇,左手操赤蛇,在登葆山,群巫所从上下也(晋代郭璞注云:“即登葆山,群巫所从上下也,采药往来。”)。
另外,〈海内西经〉则说:
开明东有巫彭、巫抵、巫阳、巫履、巫凡、巫相(晋代郭璞注云:“皆神医也。”),夹窫窳之尸,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。
由《山海经》这几则神话及后人的解读可以知道,从先秦到晋代,一直都有人相信,早期的巫者就是掌握疗病、不死之药的医者。
《本草纲目》作者李时珍。图/Wikepedia
不仅早期如此,即使在后代,也有类似的传说。例如,明代《本草纲目》所载的啄木鸟、桃、桃杙、无患子(鬼见愁、菩提子)、枫香脂等物,李时珍(约 1518-1593)在讨论其药性及功用时,都曾引述传说,指出巫者曾使用这些东西辟除精魅、鬼怪,疗治疾病。